老人无奈地长叹一声,松了手。
烈酒下肚,冷暮云双眼也变得清明不少。
“照理说我们两个死对头被困在谷中,应是个你死我活的下场,可他却杀心全无。而我呢,开始因着怀有一丝出谷的希望,留了他一命;到后来……到后来便不想杀他了。”
“为什么不想杀他了?你不是一直想一剑取了他性命吗?” 老人问道。
冷暮云缓缓摇头,“那几日,浑栖谷天寒地冻,什么食物也没有。他又是抓田鼠、又是生火的,中途我们上了他的老巢,拿了些金疮药,他自己不用几乎全给了我。结果半夜他发起高烧,整个人不停在抖,我这才知道他的伤有多重……” 冷暮云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红。只可惜老人此时此刻也思绪万千,并未瞧见。
老人低头兀自回想着。那夜自己确实难受得紧,不知不觉昏了过去。至于不停颤抖这惨相,若冷暮云不说,恐怕他自己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但他明确地记得,醒来之后伤口明显被处理过,身上也盖满了稻草。而冷暮云抱膝坐在一旁,冻得像个冰人似的,让人心疼得不行……对于那夜全无知觉的自己,他懊悔不已,难得冷暮云能体贴一次,自己却一丝一毫都没看到。
“你怎知道他伤重?” 老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打断了冷暮云话头。伤在腰侧,撩衣服什么的理应是必然……老人很是好奇,这些话从冷暮云嘴里说出来,究竟是什么味道。
“我,我……习武之人,应该都能瞧得出……” 纵然视林前辈为知心老友,可扯衣服吸脓血这种事却是如何也不能对外人言说的,冷暮云只得局促地褶了过去,“不过他的伤也恢复得很快,第二日便生龙活虎了。那几日他什么都让着我,就算我犯了错也一句指责也没有,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哦?那他原来是什么人?”
“原来,原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冷血无情,视人命为草芥。” 这一串词冷暮云说得顺畅,仿佛刻在了他脑子里一般。
“或许是你没看见他另外一面。”
“也许吧……林前辈,说实话,他如何本与我无关,我冷暮云行得端站得直,便也无所畏惧。只是……只是我自己,好像也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老人抬了抬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冷暮云咽了口唾沫,“第四日清早,我二师兄带人来将山谷炸了个洞要救我出去。当时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担心起楚夕来。于是便想了个主意,暗中帮楚夕逃了出去。” 冷暮云声音越来越小,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我竟然欺骗师兄,为了帮一个邪道中人……林前辈,晚辈是不是当真入了歧途?”
老人见冷暮云泪眼汪汪,缓缓摇头道,“世间善恶,本无定论。跟随你的内心,不要被他人之言所困。我虽长你不少,却也不能为你断言孰善孰恶。善恶之分,终是要靠自己来辨。”
“可若楚夕并非大恶,那么我们武林正派,岂不也并非大善了?”
“我不能告诉你对错,但有一句话是肯定的: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
冷暮云低头沉思半晌,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眉头却并未舒展。
“林前辈,晚辈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
“有那么一个人,与你非敌非友,很少碰面,但你却整日整日地想起他,并且每每想到这个人,心绪就不能平静,有股力量仿佛要破膛而出,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这种思绪充斥了整个身体,让人无暇去想别的……”
老人愣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样开怀,那样由衷。
“小子,遇到心上人了?” 老人坏笑着问道,心里却甜过蜜糖。与冷暮云不时常碰面,却又让他挂怀之人,简直舍我其谁!只是那句“非敌非友”略有些模糊。
“心上人?” 冷暮云被这词吓了一跳,脸也立刻变了色,仿佛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恐怖的一句话。“没有没有,晚辈就是随口一问……” 冷暮云连忙摆手,脑袋也摇得如拨浪鼓一样快。
见他否认得如此坚决,老人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笑意浓浓道,“好,我也不为难你,就不问你那个人是谁了。你说的这种人啊,我年轻时倒也真遇到过那么一个。” 老人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地看着冷暮云。
可冷暮云却刚从方才的恐慌中舒缓过来,并未察觉到这笑容的深意。只要林前辈不追问,便仍能将这份思绪埋藏在心底。他侧了侧身,准备听林前辈将故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