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这遇见两位恩——咳…咳咳咳——恩人,可真是我们一老一小莫大的福分。咳咳。”老妇人上前敛衽施礼,仍是不住咳嗽。柳依约恭敬还礼,道:“老夫人身体抱恙,怎么不多休息几日?难道是店家又来为难?”
老妇人摇头道:“为不为难的不过是小事,咳咳——我们上京告状,那才是性命交关的大事,因此,咳咳咳…虽然承蒙两位恩人好心帮助,我们也不能多待,需得早日进得京去。”
长安先前与祖孙俩待了一夜,知道的自然陆陆续续都告诉了柳依约。这祖孙二人一向礼数周全,自是有些门户,老妇人的儿子本是凌州昌集县的县令,姓骆名纲,因事获罪,被抄了家,下在狱里。可骆纲乃是遭人陷害,老妇人为儿子伸冤上诉数次,每次都被斥回,甚至受到辱骂和殴打。这小姑娘乃是骆纲的独女,名叫骆行宜,老妇
人虽然心生绝望,但为了孙女堂堂正正活下去,绝不肯就此低头,因此冒了天大的风险上京城告状。柳依约听长安讲这一老一小的事,联系她们的行为举止,心里猜测多半是真,也对这老妇人很是佩服,但自己一介白衣,终究能力有限,只能抱以叹息而已。
此时再遇,柳依约不便相劝些什么,闲聊几句之后,见老妇神色委顿,便提出相送一程,老妇人欣然同意,看向骆行宜那小妮子,她自也欢喜无比。一行四人边走边谈,柳依约有意让老妇人途中多加休息,老妇人心知肚明,也不忍拂她好意。
这日长安带骆行宜在一边玩耍,老妇人忽然向柳依约行一大礼,说道有事求她。柳依约对此早就心中有数,数天来便始终犹豫能不能揽这担子,此时也只好听那老妇人道来,再做决定。
老妇人神色怆然,缓缓道:“我家纲儿曾说:‘举凡雪中送炭,皆不能以滴水之恩衡量’,柳公子,因此你和长安是我骆家的大大恩人,是今生今世都报答不完的。”说着再拜施礼。柳依约忙将她扶起,只听她继续道:“本来老身是绝对不敢再厚着脸皮,对你们二位蹭吃蹭住、如今又提出这为难之事的。只是一点:老身自知,熬不过这几天了。”
柳依约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
老妇人继续道:“老身年逾六十,身子骨一向便不壮健,家中遭变,屡受折辱,这一路奔波下来,到底重病在身了。之所以还能撑着,不过是有那么一口气在,为了鸣不平救我儿子,也为了继续照顾孙女。可是前几日,当我看到纲儿朋友托人捎来的信,那一霎那,我就知道,我心里的那一口气,散了,我家纲儿已死,黄土是淹到我老太婆的嘴巴咯。”
柳依约心里一跳,骆纲果然没能等到。她握住老妇人的手,听她继续说。
“柳公子,你说,好官含冤而死,牟权小人当道,这让老百姓还哪里看得到希望啊。我老太婆是真的不想放弃,我就想争一争这个理字,最好是头破血流,我才有脸去阴曹地府见我儿子啊。奈何我这人,不中用得很,一口气散了,再也没法在世上挣扎了,留下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能做什么呢。”老妇人剧烈咳嗽着,呛出几滴鲜血,泪水流下来和血混在一起。
“柳公子,你不一样,你不仅是个大大的好人,还是个大大的能人,又对我们祖孙俩多方照拂。我知道你没有必要揽这些身外之事,你就看在我这老太婆命同风烛——”忽然咳嗽着说不下去。老妇人一手捂嘴,另一只手艰难打开随身包裹,取出里面一张状纸,颤抖着递给柳依约。
柳依约明知这薄薄一纸重逾万斤,此时为情所感,竟也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
此后万里关山,虽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