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芩轻声说:“我怕啊,可是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威胁大林,如果最后出尔反尔,我就把他的秘密说出去。我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一副不怕死、豁出去的样子,他只能答应我。否则他们一家什么都得不到。”
“小柔你不知道,对于那种村子来说,我这样的女人命贱。但是孩子不一样,孩子就是他们全家倾家荡产都愿意去换的希望。”说到这里,秦芩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意,自言自语道,“那种地方,还能有什么希望?”
江柔的心砰砰直跳,她说:“所以,你真的去找了小墨?”
秦芩慢慢收回了脸上的笑容。她微微垂眸,表情晦暗不明:“我怎么可能去找小墨呢。我能活着,我能在那么多个难以为继的日日夜夜里坚持下来,全都靠他,我怎么能……这么对他?”
“那你……”江柔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吸了口气,“今天那个男的……”
“嗯。”秦芩点头承认了。
“刚刚我一直没提他,甚至,我从来不愿意想起他。”秦芩脸上浮现明显的屈辱表情,说,“他叫陈风南,隔壁镇上的。原来一直在我们那一带跑货,每个月会送一批村里人在外面订的物资来。算得上是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和外界为数不多联络枢纽。”
秦芩说:“他比我大八岁,我刚去村里的时候就知道他。听村里人说他吃喝嫖赌样样会,身上纹了不好的东西,还混黑社会的,认识很多不三不四的人。”
江柔回想了一下白天看到的男人,暗自心惊:每个人果然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啊……
“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陈风南早对我有企图。其实……在我十三岁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要带我走。”秦芩说,“但那个时候我只觉得恶心,因为他的口碑实在是糟糕透了。最主要的是,我根本没想到我留在村子会遭遇什么。所以想都没想就骂跑了他,还告诉了小墨。”
“那个人人品不好,我要是跟了他,等于从一个火坑往另一个火坑里跳。”秦芩说着说着,忍不住苦笑起来,她将脸埋在手心里,低声道:“可是后来,还是我自己找上门去的。”
江柔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更紧地搂住她单薄的肩头。
“十五岁的我,需要一个男人,确切地说,是需要一个男人的身体。那个人最好不在村子里长住,以免泄漏秘密。”
秦芩说:“当我得知,陈风南被选上要去当兵,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我立刻托人找他,说是要给大林买书——你知道的,大林他爸对他这个儿子还是寄予厚望的,简直指望他能飞黄腾达。”秦芩说,“陈风南知道我从来不主动找他的,白送上门的女人身子,他简直高兴疯了。在他走之前,我算着日子,跟他睡了几次。”
“最后,他说要带我走,我没肯应,他只好说给我一年时间考虑。我假装答应了。”
“后来,我顺利怀孕,生下孩子离开,幸运的是,是个男孩子。那帮人都很高兴,没有再刁难我。”
秦芩飞快地将最后一句话说完,身子微微佝偻,轻轻抱着自己的膝盖。
她近乎呢喃道:“我跟那么一个男人睡了,我扔下了我几乎不曾蒙面的孩子,利用他作为我获得自由的筹码。而且至今,我都不曾后悔。小柔,你说我温柔善良,真的是太抬举我了。”
她说完以后,将头轻轻搭在江柔身侧的床沿上,缓缓合上眼睛:“我没想到会碰到他。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他。小柔,我没办法去面对着一切。我很怕他知道孩子的事,他要是知道我做的事,依他的性子,会杀了我的。”
她轻声说着话,慢慢地睡着了。
江柔很久都没有动弹。她觉得自己听到了太多,太多离自己太遥远的东西。甚至有一些秦芩没提到的,她也能猜得到。
比如,她知道秦芩省去了绝大多数的痛苦挣扎,知道那些轻描淡写背后的绝望撕扯。也知道秦芩为什么会对宋琦那么关怀愧疚,甚至知道她被“勒索”是从何而来的了——那钱必然是给她的孩子的。
这个世界上,有人一生索取,就有人一生奉献。
也有的人,半生黯淡,半生灿烂。
江柔不知道秦芩会不会苦尽甘来,但她衷心地希望有人能够善待这个可怜的姑娘。
听着秦芩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江柔给她搭上薄毯子,轻轻合上房门离开了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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