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涧地势低洼,李颉他们站在上头朝下面喊话:“人找到了?”
“嗯。早已经僵了。我弄不上去。”李明恺用手电筒晃了晃,看见李颉身边的小丫头,不由皱眉道,“谁让她来的?”
“这是第一现场吗?”江柔半句废话也不想说,只喊道,“你在这里找到的尸体?”
她的语气听起来丝毫没有诧异,想来是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这丫头比想象的还要聪明一些。李明恺在一瞬间竟然生出一丝自豪,扬声回道:“对,人我刚从雪堆里扒出来。”
江柔偏头,对李颉说:“让我先下去。”
“别胡闹。”李颉沉声道,“李明恺,你把人固定好,我马上来接应你。”
“让她下来。”李明恺却没有听李颉的话,而是立刻领会了江柔的意图。
他舔了舔冰冷开裂的唇角,似乎是在对李颉说话,也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让她来拍照取证。你们等一会儿再下来,别破坏现场。”
江柔在李颉的帮助下,在身上绑了绳索和登山扣,慢慢地降到山涧底部。她的脚还没触底,就被李明恺一把揽过去,抱到一块平整的石块上站定。李明恺一边解登山扣,一边给上面示意收绳索。
“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江柔从没见过尸体,到底还是紧张,只能强撑着维持面上的表情,跟李明恺说话分散注意力。
“我一开始就觉得陈大山不老实,跟我说了谎。所以我猜测王峰是出了事,但开始也没敢确定陈大山真的有胆子杀人。”李明恺说,“加上我手上没有证据,他说的话也能自洽,就没多问。后来我们一起下山的时候,他路过那段山路时不时地朝这里张望——幅度很小,但是被我看到了。”
江柔点头,顺着他往下说:“所以你怀疑他把尸体藏在了这一带,就返回去找?”
“嗯,万一真的是他起歹意杀了人。这种天气就是最好的帮凶——尸体本来就很难找到,更别说残留的证据了。如果七耽误八耽误的,万一再有一次雪崩,恐怕搜寻难度简直像大海捞针……”
李明恺说话的同时,江柔已经调试好相机。在李明恺的指引和手电灯光的辅助之下,江柔慢慢靠近王峰的尸体。
“我也怕破坏现场,那几个脚印是我踩出来的,来来去去也都是压着那几个痕迹踩的。其他的地方能不动的,我都没碰。”
李明恺看着江柔拍照,担心她害怕,主动找话跟她说:“当时就想着要是你在,有相机拍下来取证,能省不少事。结果你真的来了。”
“你出事了,我当然要来找你。”江柔轻声说,“我之前不是答应了你吗。”
李明恺微怔,一时竟然不知道要接什么话。
江柔弯腰拍照,口中淡淡地问他:“要是我出事了,你会来找我吗?”
“那是自然。”李明恺脱口道,顿了顿,才说,“你这是什么傻问题。”
“那要是哪天我也走丢了,你也会一直找我的吧?你之前说过,不到最后一刻,让我都不要忘记你会来找我的。”
江柔没有抬头看李明恺,似乎一直专注于手头的事。
天黑透了。天幕被泼上墨,又拿开月牙镇纸,露出免遭墨染的狡黠一弯。
有那么一瞬间,李明恺觉得时间突然放慢了脚步——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变得缓慢绵长。但又似乎很快,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方静谧的空间里悠然响
起。
“我不会让你走丢的。”
山涧清泉叮咚作响,风裹上江柔心头——那里本是一片寂静的草场,宽广而安宁。
可现在,起风了。
……
江柔拍完照片,李明恺才让李颉他们下来。
王峰身材健硕,衣着极其单薄——这个季节本应穿在身上的厚外套不翼而飞。他的身体蜷曲,身上除了一些擦痕以外,没有明显的外伤,面容也非常安详,甚至江柔觉得他似笑非笑地弯着嘴角……
李颉将王峰的尸体简单裹好,让另一个兵背在背上,几人朝来时路攀登而去。
江柔找了许多角度拍照,这时候站在一边看着相机里的照片,问身边的李明恺:“你觉得他是怎么死的?”
“这是法医的工作。”李明恺说,“不过我个人推测,陈大山有一点没有说错,他们俩可能真的一起摔了下来,而且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只是……出去找人救援的可能不是王峰,而是陈大山。而他没有再回来。”
李颉他们已经顺利上去,江柔收起相机,在李明恺的帮助下向上攀爬:“你是说,王峰是冻死的?因为他的衣服很少,是陈大山拿走了?可是陈大山拿走他的衣服他不知道反抗吗?”
“那衣服,恐怕是王峰自己脱的。”
“什么什么?”江柔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明恺在江柔后头几步跃上那段陡坡:“衣服是王峰自己脱的,陈大山应该是等到王峰死后才拿走了他的衣服。”
李明恺告诉江柔,冻死的体表变化中常有“反常脱衣现象”,也就是很多冻死的人,往往会在低温作用**温调节中枢麻痹,产生幻觉热感,从而脱去衣服甚至全身裸露。另外,面部表情呈现苦笑状,也是常见的冻死的体表特征。
“当然这些也是我自己看书看来的,没有见过实例。”李明恺最后说,“不过这个案子也不归我们管,到时候我们把证据转交到当地公安局就可以了。”
漆黑的山路,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路嘀嘀咕咕的江柔和李明恺走在最后。李明恺顾忌着天黑路滑,一直半拽着江柔的胳膊,只觉得手下的身子越来越向他倚重,似乎是体力不支。
“江柔?”李明恺低声问,“还好吗?”
江柔明显气息不稳的声音传来:“不太好。李明恺,我有点头昏。可能是发烧加上低血糖。”
“把相机挂在我脖子上。”李明恺半蹲下来,把手电筒给江柔,“到我背上来。”
江柔没推辞,依言摘下相机,慢慢地爬上李明恺的宽阔的后背,双手轻楼住他的脖子,将手电筒的光打在他们的正前方。
李明恺微微偏头,呼出的热气就在江柔鼻尖:“坚持一会,我马上就开车送你去医院。”
后者低低地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江柔缓声道:“李明恺。”
“嗯?”
江柔在他耳边轻声说:“昨晚你说的话,你要记得。”
她说完这句话,就乖乖地伏在他背上,半个字也没再说了。而李明恺也没有开口。他在保持平稳的前提下尽量快地往山下赶,如果不是江柔举着手电筒的手一直保持稳定,李明恺甚至以为她已经睡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