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熙熙攘攘的前门大街显得有些寸步难行,小厮歉诺向车内通报,夏侯箬宽容地表示不碍事。
夏侯箬发觉她有些抵触七府,或许从她三年前第一次踏进七府的门槛便开始了。
那是永朔四十二年二月,那一日景翊与琓瑗大婚。她记得她站在寒冷雪地里,她患了眼疾瞧不见他,却听见他爽朗的笑声,听见他与宾客的觥筹交错声,还有别人赠与他无数的恭贺话。
她知道此刻的他一定是意气风发,一定是现下众人视线的汇集处。
她努力扬着头,睁大了眼眸,却一点儿也看不清他的面容,甚至轮廓!她的眼前一片黑暗,一丁点儿光也没有,他此时应该就站在七府最亮最高的地方!
她大步地向前迈着步子,长长的裙摆在雪上划着,窸窸窣窣冒着小声儿。忽地膝盖硬撞上了一块石头,身子猛地一下向前倾倒,她等着预料之中的跌倒,却只是被身旁之人稳稳地扶住,替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关切地询问她有没有受伤痛不痛云云。
她痛啊!怎么可能不痛?只是她的腿再如何痛也敌不过她心痛的一分啊!
她不想回答,只任由自己苦涩的笑声在黑暗中蜿蜒,绕了连廊,绕了屋檐,再直直划入飘着雪的夜空,如哀如鸣,如泣如诉。
是啊!她跑近了又有何用?她站在最明亮的地方又有何用?即便她站到了他跟前,就算他们面隔一寸,四目相对,就算她认真地凝望他的眼睛,她也瞧不清了他了!而他,也不会再多看自己一眼,他心念之人终究不是她夏侯箬!
这夜,他娶了新人!这夜,她去意已决!
她身侧的人为她裹紧氅衣,感觉她身形颤抖,想将她拥入怀中却被她大力挣出,只听她笑着道:“三哥,我们回去吧!我不喜欢这儿!”
夏侯箬笑着这点喜恶竟跟了她四年,她现在也不喜欢那儿!她不愿意见景翊与白琓瑗亲密恩爱,不愿意见他们的孩子在自己眼前蹦跳,不愿意听周遭的婢女羡慕地将他二人的故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夏侯箬觉得这个马车憋闷得让她透不过气,便带着绿意下了马车,遣小厮先驾车自行回府,又生怕绿意瞧出异样生出担心,偏笑道:“景瑜大婚,先为她置办点喜礼!”
绿意不解,现在才四月头,五公主不是七月才大婚吗?还有三个月功夫呢!
夏侯箬又添了一句,欲盖弥彰道:“先备着,日后也好挑选!”
绿意会意地应了一声,便紧着步子随在夏侯箬身后。
今日天气好,前门大街比以往都要热闹一些,连着街市上小贩们的吆喝声似乎都比往日高了几分,人头攒动。夏侯箬素来不喜人多,今日却不觉着拥挤,反而无比的愉心。街道两侧的店铺摆着琳琅满目的货品,夏侯箬瞧花了眼,一时竟不知挑些什么。
夏侯箬记得景瑜欢喜小物件儿,以前就见她拿着针绣荷叶莲蓬、针绣立瓜不撒手,她笑过她很多次,喜欢又不愿意学,总是拿她当绣娘使唤。
一转眼,那个爱缠着她撒娇的小公主,却要大婚了,时间过得多么快啊!
夏侯箬远远便瞧见了以前一直光顾的锦缎店,瑞锦布庄,四个字依然平顺地躺在牌匾上。不如给景瑜绣个福袋,夏侯箬暗暗决定。
店掌柜还是那个掌柜,模样憨厚,性格也耿直,圆胖的脸与他福胖的身子依旧协调,夏侯箬以前不止一次调笑他,“难怪老板要开绸缎庄,您这身材,可是鲜少能有合身的!”夏侯箬觉着他是她见过四年来似乎没什么变化的人,还有这间店铺,这样的想法让她觉着自己也没变过,还是那个爱闹爱笑的夏侯箬,不曾上过泰山,不曾见过景翊,不曾去过燕州,不曾做这七王妃!
做生意的人眼神是很好的,夏侯箬还在店铺前伫足的时候,便被掌柜给认出来,迎进了店里。
“可有些年没见着夏侯小姐!”掌柜边吩咐小二奉茶,边向夏侯箬道。
夏侯箬倒是欢喜这个旧称呼,浅笑道:“这几年不在京城!”
掌柜留意夏侯箬身着华锻钗簪,处显丽华,举手投足间与前几年的无邪丫头倒是不像得很。不过知晓她今昔大富大贵,他也是很替她高兴的。那位公子应该成了夏侯小姐身侧之人吧!龙章凤姿,比邻般配得很!
掌柜趣笑道:“少了夏侯小姐的光顾,小店生意冷淡似霜啊!”
绿意扶着夏侯箬手肘向掌柜笑道:“若掌柜的店铺都冷淡似霜,那其他铺子都关门大吉算啰!”
夏侯箬笑着到布架前,道:“我寻锻锦绣福袋,不知掌柜店里可有上好的缎子?”
“小店的布怕入不了夏侯小姐的法眼!”掌柜也不含糊,直言道:“前几年小姐每回来店里购布,都是有一位爷提前将布锻放置本店,仅供小姐挑选。”
夏侯箬那时一直疑惑,怎么这个不大的店铺却有那么多名贵的布,现下闻言便明了,只问道:“不知是哪位爷?”只是还未听到掌柜答话,便听一旁绿意忽地大声唤喊片雪。
夏侯箬登时被抢了神,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一个女子身着雪青色布衣,面覆纱罩,正站在街的那端,四处张望着。
那不是景璘府上的婢女吗?
夏侯箬顾不上和掌柜说话,扶着绿意的手便要向街那端去,步子太快,险些绊了脚。夏侯箬才想嘱咐绿意追上去,一柄紫锦木镶金扇子横在了自己身前,阻止了自己的举动。
“七弟妹,好巧!”
夏侯箬不用想也知道说话之人是谁,不过此时她可没时间与他说什么,忙向街那头望去,可哪里还有那婢女的影子。夏侯箬推开景璘的扇子,目光向四周搜索去,街市上人来人往,依旧是没瞧见。
莫不是自己眼花?夏侯箬狐疑,可绿意也瞧见了啊!夏侯箬忙抓着身边绿意问:“你刚才看见她了吗?”
绿意正要答话,见夏侯箬身后景璘对她使着眼色,凌厉得很。绿意不解他是何意,但他不让自己说!绿意笑着对夏侯箬道:“奴婢适才认错了!”
“是吗?”夏侯箬失望地又向街那端望了望,默默不语。
景璘笑道:“七弟妹在寻人?”
夏侯箬这方记起景璘,道:“你府上可有一个蒙面婢女?”
景璘一手执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另一手心,思索了一会子,却是不正经道:“爷府上婢女多着,不晓得你说的是哪一个!你且说她是何体貌特征,爷好替你去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