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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如此可笑的

命相天道!

“你们有问题不会自己去找答案吗?”

“为什么都要来问他?”

“为什么要问他一个人?”

“他又不是天。”

“他又不是你们的天意。”

“你们去问天啊……”

“……你们……为什么……不去问天……”

珞殷不记得自己奔到了什么地方,他只记得自己一直跑,向着不明的方向。

他只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复以往。

断断续续,破碎不堪。

他持续的说着,却没有人与他对谈,只能自言自语。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多久,可能是许久,也可能是一瞬。

当他意识到能听到自己以外的声音,听到的却是那再熟悉不过的清冽声音。

“因为我就是天。”

那声音说。

“所以它们才会问我。”

“你不是。”

珞殷摇头。

他不停的摇头。

他除了摇头不知道应当做什么,只能摇头,不停否定。

“你不是天。你也不是命相天道。你是人。你只是我遇到的一个人。”

“我是。”

他却说。

“我是白景,白景即天。”

他的声音平和如初,毫无波澜。

“就像武神是伐虎神在这世间的称呼,白景就是命相天道所倚仗的天。它们要靠提问,不断的向上天质问,才能找到它们的正道,才能让世事伦常与万物百态都归于平静,归于他们自己的命相天道。”

“可你不是啊。”

珞殷继续摇头。

“你就是一个人,你就站在我的面前,你……”

“你哭什么?这有什么好难过的?不就是些问题么,答就是了。我不断的回答,不断的答对,总有一天能答完的。”

“不对!”珞殷摇头。

“哪不对?就像你每次问我,我不都能答出来么?”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睚欣伸出手,轻放在珞殷头顶,缓缓的拍了两下,像在安抚一个孩童。

他说:“你是问,我是天。”

他道:“前者问,后者答。”

他笑:“纵贯古今,始终如此。”

珞殷不断摇头,另一人却只是笑。

“有问就有答,没有答案就去找,然后再来答。这就是问天。”

“我不问了!”

珞殷拽下自己头顶的手。

“我再也不问了!”

他拽着睚欣的手直摇头。

“我什么都不问了!”

睚欣却只对他笑得像是一个动作,而不是情绪。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在珞殷来看,那根本不是笑,而是恸哭。

“我什么都不问,我什么都不想问。”

该哭的人却不哭。

别说泪,就连半丝难过的念头都没有。

珞殷却哭了。嚎啕大哭,哭得十分难看。

“我只要你跟宁堪抢吃的,说风陌是天下第二,逗三伏,揍那六个老头,作弄重凌,欺负我……什么都好,骂我是呆子也好,惹我生气也好……我只要你像普通人一样吃饭,睡觉,生气,开心的时候再笑,不笑也可以……”

殷哭得像个三岁孩童,开口也是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我再也不问了……”

珞殷嚎啕着拦住面前那人的的肩与背,抱着对方哭得不能自己。

睚欣微僵一瞬,任由珞殷抱着自己大哭不止。

睚欣一脸平静的睨着距离自己极近一颗脑袋,看珞殷弓起背,俯首在自己颈肩,哭得像个孩童,而自己却感觉不到半丝难过。

只有泪水渗透衣料,从颈肩的皮肤传递过来,不知道算是暖还是冷。

即便聪明如睚欣,也不知道如何阻止珞殷的嚎啕。

睚欣思索许久,想从记忆力找到一个范本,最终抬起手,拍了拍珞殷的背。

“你不问也会有其他人来问。”

睚欣声音如故,依旧清冽无波。

“只要人有好奇之心,人有求知之心,只要人有心,就会发问。这就是人。”

哭得像孩童的人此时也固执得像是个孩童。

珞殷道:“可你也是人,为什么要让你来答?”

睚欣道:“白景非人。”

珞殷:“你是人!”

睚欣:“白景非人!”

珞殷:“你是人!”

睚欣:“白景非人!”

珞殷:“你是人啊……你是……你就是啊……为什么要说不是……为什么白景偏偏是你?”

“就算不是我,也会有一个人做白景,不如说是我正好。”

无论珞殷说得多么语无伦次,睚欣都能听懂。无论珞殷如何嚎啕,睚欣却只是继续笑,声音里都是笑意,眼底却没有半丝开怀。

珞殷抬起头,看不到睚欣的表情,也看不清睚欣平静的眼底。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轰鸣遮掩了他的双耳。

他看不明,也听不清。

他觉得四周的一切都不真实。

他想起白凝羽用二十四根长钉扎入他的血骨,想起湛天谣用非墨刀挑了自己的皮肉,想起八重的死,想起立在炎流浮岛上的寒玉琼那双被火灼红的眼睛,想起扮成寒玉琼的殷红蔻在神坛上拽住他的手却又放开来……他还想起许多在别人看来或许很痛苦的事,他却不觉得痛。

现在,他却觉得很痛。

他感觉到另外一个人的痛苦,痛得他浑身发抖。

可那个身在痛苦之中的人却完全感觉不到。

面前这个拥有别人所羡慕的样貌才学之人,本应当是人上人。

为什么他偏偏是白景?

偏偏是非人的白景?

“是我才更好……你到底明不明白?”

睚欣笑容依旧,洒脱自在,好似读懂了珞殷的质问。

“沁园之主博古通今,天帝之师无所不晓。让我来答,可以答得更多,答得更好,这样它们很快就能问到想要的答案,很快就能恢复天命正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珞殷才听到自己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很快是多快?”

平静如常的清冽声音说:“我不知道。”

珞殷轻道:“连你都不知道?”

睚欣颔首,道:“所以它们才要问。”

珞殷不知道自己哭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大约是松开了手臂,不再抱着别人大哭不止,甚至是谨慎的后退了半步,抬手抹掉了遮住自己视线的水雾,才看向面前那张熟悉的好看脸孔,以极缓的速度一句一顿的道:

“那就让它们问吧。”

“可你要记得。

“记得你是人。”

“从始至终。”

“一直都是。”

珞殷说得如此平静。

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他心中却波澜万丈,对自己生出的怨怼甚至化为无边怒火。

与以往的怒火截然不同,是愤怒,是憎恨,是真正的怒意。

他恨自己。

恨自己如此无力,恨自己听不见那些声音。

什么死生契阔?

他连那个人坐在黑暗里的理由才刚知晓。

可他知晓了又能如何?

他什么都听不见。

他只能看着。

只能看他在黑暗里与那些听不见的声音交谈。

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就算有剑在手,就算是所谓武神。

可他如何面对无形的敌人?

又如何将它们击败?

那这武神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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