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睚欣说得一派平静,珞殷却听得呼吸停滞。

他想起方才撞上凌云无双剑锋的七星派弟子,发现他远比自己所想的平静。

涟漪虽有,却是波澜不兴的接受自己取人性命的刹那了。

睚欣继续道:“就算不是我动手,也是我杀的人……”

“我明白。”

不等睚欣说完,珞殷便笑着打断:

“我虽然还弄不懂白景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却已经知晓白景出于乱世。”

诗画般婉转地声音里多出些许无奈:

“而乱世势必有人会死。”

“是么……”睚欣语似轻叹。

“怎么?”珞殷疑惑。

“我以为你要说,尽可能手下留情,能留一命是一命……”

睚欣没能说完,珞殷便已经转头望向身侧。

他瞥见睚欣眸底多出三分不确定的疑惑。

半晌,珞殷才意识到睚欣是在踌躇。

睚欣有所顾忌,因而犹疑不定。

让睚欣顾及地也并非是他自己,而是珞殷。

睚欣担心珞殷心底怀揣着的为善之心,远超过在意他自己言行带来的后果。

被顾及的珞殷刹那间也意识到,他真正在意地

并非是别人的性命,而是否能与面前这个人共同对敌。

“这样就好。”

珞殷声音婉转如画。

“如此便好。”

别人在几经挣扎后才决定血染前路,他却在闪念间顿悟剑指何方。

他已不再是那个被禁锢在半壁山顶的无力孩童。

他的手中有剑,身边还有许多需要他去保护人。

根本没有迷茫的暇余。

珞殷想到途中,听到了一种节奏,疑惑道:

“那是什么声音?”

“战鼓。”睚欣答。

珞殷闻言闭上了双眼,专心聆听。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战鼓声。

一种跟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声音。

由于隔得太远,旁人竖直耳朵都听不清的声音,在珞殷耳中却是如此清晰。

与想象中振奋人心的单一节奏不同,是更接近于音律的响动。

声叠着声。

尖锐或是浑厚,一起缠绕进风中。

犹如春雷鸣动,洞穿乌云。

也恰似旗帜飞舞,纵横大地。

珞殷回神时,感觉到脸上多了丝凉意。

他扬起脸,发现天边赤色云霞早已消失无踪。

四面昏暗,穹顶黑云密布。

“难怪昨夜有半块天幕是红色的。”

珞殷喃喃地看着乌云密布的苍穹上划过几道一闪而逝的光线。

雷声并非战鼓,只是他把战鼓听得太过清楚,雷声便与战鼓交叠在一起。

船上其他人听到震天响雷,纷纷抬起了头。

他们看见在天空雷云的衬托下,桅杆顶端的圆木上并列第墨青与月白。

两位少年的衣诀与发丝,随风踏着相同的节奏,跟风雨一起飞扬,势如惊雷。

开始如丝线般的细雨骤然变大,自虚空中落下的水线沾湿观者们的脸孔,也模糊了他们的视线,迫得所有人闭上眼,低下头,抬起手去抹自己脸上的雨水。

桅杆上的两位少年没有动作,任由风吹雨打。

睚欣看着七艘战船逐行渐近,眸光不舜。

珞殷听着彼端战鼓混着响雷,十分从容。

刹那震耳欲聋与永恒的规则韵律,分别来自于天候万象与彼端的敌人,宛如黑与白在交替。

“战鼓的声音很有意思。”珞殷终于开口道。

“嗯。”睚欣只应一声,没有多做言语,专心纵览四面八方。

珞殷抬手抹掉沾湿自己面上的雨水,侧头就发现身旁的人眼中映着天际的雷霆闪光,而积的雨水已经快要穿过他的眼睫,糊了他的视线,他却依旧紧盯着敌方战船,哪怕雨水淌入眸中也毫不在意,生怕一个眨眼就看漏了关键。

珞殷扬起了唇角,露出一截牙齿,意。

他唤睚欣一声。

睚欣疑惑的回头,他便顺势扬起自己齐膝的墨青衣摆,抹干对方脸上雨水。

“没事,不会糊了视线。”睚欣不以为意道:“何况雨还在落,擦不干的。”

珞殷才不管他说什么,只是笑。

笑罢,珞殷叹了一声。

睚欣听见他叹气,便再度从战船上移开视线,疑惑的看着他。

珞殷感慨:“原来,有百年内力护体就可以雨雪不沾身,也是骗人的。”

“嗯。”睚欣转回头,轻应道:“传闻不可信。这世间所有的真假对错,都只能由自己去见证。”

雷雨声与战鼓声叠着清冽淡然的声音,仿若被化解为任何波澜水面。

珞殷看着彼端的战船,感觉风声擦过他的发肤,雨水沁透他肩膀上的衣料,感觉到自己正站在真假界限的浪尖,彼端的战意则像是无形的潮水,将他拖曳到悬崖边缘。

珞殷阖上眼再深吸一口气,使之沁入肺腑。

刹那间,珞殷仿若回到了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山影神壁的时候。

目睹无边绝壁的那一瞬,他意识到这天地如此广博,自己却是如此渺小。

珞殷与睚欣都知晓许多人意念集合的模样,都知晓迸发决意之时。

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如此相似,却又恰巧相反。

珞殷意识到往常不会感觉到的存在,已经存在了那么久,可他此时才意识到。

——人。

就像是睚欣认定万象诸事都有一体两面,人本身也出自于万象,是万象万物的一部分,却有那么多人妄图杜绝万象加身,误以为那就是所谓的传奇。

珞殷笑起来,他逐渐明白睚欣为何会觉得许多事情既可悲又可笑。

如同潮水般将人淹没的“战意”之后,他感觉到另一种无形的力量。

是种瞬间便能将人扯入其中的力量。

如果开始意识到的战意是水,现在便是令人窒息的漩涡。

珞殷置身漩涡,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吐纳,更感觉到胸口起伏的律动。

是无法抵抗的重压。

奇怪的是,在这样的重压里,他却变得越来越平静。

就像那一日的早晨,在沁园见到上一代白景的刹那,觉得事情不当如此,却也认定事实便是如此。

珞殷脑袋里二度响起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呐喊:战!

珞殷想要抑制这跃跃欲试地情绪,脑中的声音却更响亮,根本无法抵抗。

珞殷正面对一种全新的气息,并非是风陌身上的戾气,也并非是重凌身上的杀意,而是一种让人在战栗之余不自觉兴奋的压迫感。

“霸气。”

睚欣开口,为珞殷解开疑惑。

“是立身百万兵马阵前才能感受到的气息。”

珞殷恍然大悟,看向彼端霸气源头。

“现在单凭一个人就能如此,只怕对于你而言,会是最难缠的对手。”

彼端中央战船上,有一道称不上熟悉,却也不算陌生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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