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里所有的一切都不断地停滞，再不断的缓慢前行，使得珞殷能有足够多的时间看清文少光的每一个动作。
珞殷看了许久，却只是他意念中的许久，在文少光看来甚至不足一个瞬息。
然后珞殷再度反向回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能看清远处火光跃动的节奏，以及落入湖面每一滴雨水，每一圈涟漪……
全部的一切，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
……
“武神醒了。”
睚欣轻轻念出四字。
他的声音轻易就被落雨的声音掩盖，仿若一种上古之初就有的唱诵。
武神虽然醒了，睚欣却暗自摇了摇头。
唤醒武神的代价是身为是手臂上的重伤，即便武神醒了，也支撑不到与敌手分出胜负。
珞殷本以为自己能看得清一切，便能轻而易举地应对一切。
他执剑挥开文少光袭向自己门面的刺击，却被余力带得后仰，勉强才稳住身形，显然血肉之躯已经无法跟上他意识下达的命令。
幸而这一挥剑，直接伤到了文少光的腿。
也不知道珞殷如何挥出这再单纯不过的一剑，却在文少光眼中成了出剑和收剑都快得根本无法判断走向的怪诞奇招。
对文少光来说是避无可避的招数，而在珞殷眼中真的在还是他残留的余力唯一能使出的招数。唯一不同的是，在珞殷眼中，他看文少光是静止不动低在原地般，任由他刺伤了那一剑。
“你……竟入……”文少光惊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珞殷展露出的五感和动作瞬息超越了常人能有的境界，让文少光当即明白了自己正在面对什么。
文少光无比惊愕得退开数丈，将无名枪横在身前，面上万分戒备。
珞殷却已经快要用尽所有的气力，根本没有戒备的暇余。他在文少光准备退离之前，瞬息挥斩出了第二剑与之类似的快剑，快到文少光根本无法捕捉，在文少光横枪之前已经再度伤到了他的另外一条腿。
惯于双手用剑的珞殷却已是单手重伤，文少光枪法则是以步伐为重却双腿受创……如此一来，他们二人都已经不适合继续再战，却彼此都不肯退让半步。
旗鼓相当的武斗是瞬息的胜负，常人根本不敢介入其中阻止，也无法阻止二人打算不死不休分出胜负的人。
还好有一个人却笃定不值得在此时赌上珞殷的性命。
“回来吧。”
立身于虞宫船舷的清冽声音如此遥远，却是这般清晰的灌入珞殷耳中。
“胜败乃兵家常事。”
睚欣的话语制止了彼端湖面上珞殷与文少光对峙。
睚欣话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了。
珞殷败了。
是啊，他败了。
身为当世武神却败给了一位出身江湖门派却尚未扬名的逻桐大将。
仅仅因为长/枪一击，就败得是如此的简单，却又不容置疑。
珞殷不是没想过趁着现在能看清对方动作的时候
进行反击，可方才那两剑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文少光所受的却都是皮肉之伤，仍然有继续战下去的余力。
“可是……”珞殷依旧犹豫，不肯后撤。他担心自己败了不能败的胜负，就会输了无可替代的所有，输掉他所积攒起来的一切，就像幼时那般，变得两手空空……
“别担心。”珞殷的踌躇却被睚欣打断，道：“你且回来，我已想好对策，我们不会再输。”
“……好。”珞殷不在纠结，应言颔首。
无需更多的言语，既然睚欣说他已有对策，珞殷就相信他能逆转所有。
“站住！”
文少光见珞殷要走，当即开口阻拦。
“寒初珞，你竟是个言而无信之人？”
珞殷不明所以，问：“我有允诺你何事？”
文少光道：“交手之前我们约好，若你败了，就会让出白景……”
珞殷坦然地看着文少光，眼底竟然没有半分情绪，阐述了一个事实。
“我的确败了。”珞殷说：“可我从未允诺过此事。”
文少光愕然。迅速回想方才二人来回的言辞，的确没有听到珞殷的允诺。
更何况，在文少光看来，珞殷此番言辞带有威胁之意。因为文少光他心底清楚，若非自己用言语引得珞殷分心虞宫行船，他自己是占不到任何优势的，至多只能算是势均力敌，没有胜负逆转的可能。
珞殷见文少光沉默，以为他明白了那个允诺自己从未答应过，干脆利落地再度转身，留下四个字。
“期待再战。”
珞殷的声音透过雨帘，如诗画般延展，身形径直没入了雨帘，转眼便回到了虞宫船上。
文少光目送着撤出战局的珞殷，转身返回了逻桐战船。
有属下来请令放箭攻击珞殷后背，文少光却挥手制止了。
珞殷入武了。
文少光身为武人，不会不知道入武难如登天。
他之所以没有下令攻击，并非是惜才，而是敬畏。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方才目睹珞殷成功入武的刹那，他由衷感觉到颤栗。
而珞殷入武之前，却没有任何预兆，突兀得让文少光措手不及。
更何况，他之前还利用了珞殷善良的心性，心底难免自叹卑劣。
除此之外，他与珞殷作为饵的确都没有任何纰漏，却没料到白景会从幕后逆转了虞宫一方的败局。
最后，便是珞殷临走时留下的哪句话——期待再战。
文少光认定珞殷会如此一说，便是知晓这一局的胜负着实有待定夺。
再战对彼此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文少光低头扫过自己身上遍布的细碎剑伤，再看向自己腿上被入武之后的珞殷留下的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剑伤，不禁咬紧牙关，强忍下自己心底陡然升起的不甘。
文少光覆手回枪，仿若夹带数万兵马之势，立身众逻桐州兵身前，向着远方朗声开口：
“武神寒初珞，我也期待与你再战一场。”
“好。”
文少光声音没入雨势势如虹波，珞殷声音婉转亦如诗画，双方却不再如初次见面时那般坦诚。
他们彼此都明白，下一次再战才是关键。
两方言罢，虞宫一方倚火光静默。文少光却站在战船的甲板上，不断低语。
“……没想到他竟然能入武……没想到……”
文少光喃喃不停，最后却无人能听清他在咕哝什么。
文少光与高行厚本以为白景依附于武神，借用武神之力。
没想到却其实是武神听命于白景，甘心被其差遣。
如此来看，不先除掉武神恐怕难以得到白景。
那他们注定要违背与姚说易所交换的那几个条件了。
文少光看着自己身上伤势，并不畏惧的下定决心。
既然武神已入武，他便会孤注一掷，除掉武神，力助高行厚得到白景。
可惜，文少光与高行厚都揣度错了。
因为，武神和白景并非主从。
赤桐海这怪诞的一役，是珞殷正式离开他从未真正踏足过的江湖，开始涉入各郡间战局的时刻。更是珞殷获得凌云无双后，首次败战的时刻。
同时，也是低调而行的逻桐大将文少光踏入历史传奇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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