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太阳光底下五彩缤纷，越是在谁都看不见的泥土里争夺得难解难分。我们这些人从出生就是这样的命运。喜欢的，想要的，要么紧紧抓在手上，要么…被迫丢掉。既然上海已经乱成了一团荨麻，隐忍、死亡或者重生。为了你，你说我会怎么选择呢？

——吴世勋

第十二章手段

屋子里已经保持了许久的安静，黄子韬坐在搬过来对着床铺的圆木椅子上，坐得直挺挺，很不舒服的模样。

朴灿烈像是一直在思考他的提议，看着他，却一言不发。

“行或者不行，你给我个答案就好，我这个人不擅长打哑谜。”

“黄少爷，现在这个时节…您不觉得太直白很危险吗？”朴灿烈这样说，可却丝毫不像是讨厌这种直白。

“时节一直都在变，今天这样明天又会那样，跟着它改变自己这件事太麻烦，我做不来更不想做。”黄子韬很想尽快和朴灿烈谈妥，他不愿意逗留太长时间，不仅仅是因为和这个人独处一室并不让人自在，更因为他屋里的椅子实在不舒服。

“嗯……我其实很喜欢你的性子。”朴灿烈冲着他笑。

黄子韬有些搞不清这个人，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所以没有搭话。

“你说，你给我所有你能给的是不是？”

切入话题也让人猝不及防，黄子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头，“如果你能保证不到万不得已不用最绝的手段，并且无论如何承诺我黄家的安全，那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朴灿烈眼神甚是玩味。

“在这个乱世来这么一个争名夺利的地界，你想要的是什么，全上海都知道。”低笑一声，黄少爷那双因为养尊处优而格外细嫩的双手在双腿之上轻轻握在了一起，“我又不傻……”

“那你预备怎么帮我？”

“你知道是谁伤你的，是不是？”又问了一次，黄子韬死死盯着对面人的伤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们都知道的事情，你觉得…我这个这么有野心的家伙会不知道吗？”

黄子韬皱眉。

他实在不喜欢这个人说话的语气，永远话里有话，永远夹杂着讽刺。

“所以呢，你预备要对他怎么样？”

“你害怕我对他怎么样？”朴灿烈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尽管这样会牵扯伤口，可是扯得疼了他还是没有在意，只是坐直了问黄子韬，“或者说，你希望我对他怎么样？”

“我知道你没办法轻易对他怎么样，他没窝囊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你对他倒有信心。”朴灿烈哼了一声，“如果我说无论你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我从来没打算碰黄家，你信不信？”

“……如果你这么想，我感激。但是人不能靠着别人的慈悲活着，不是吗？”黄子韬咬了一下嘴唇，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价值的人太危险了，比起你说要好心的放过我们，我更希望有一种合作能作为纽带牵引。合作从来都是双赢，公平，对不对？”

“好啊，你能做什么？”

“你要对付的人，无论如何都会留有余地的…就是我。”

“你为什么那么恨他？”朴灿烈不明白的是他记忆里黄子韬和那个人的关系明明好得让人妒忌，没错啊，他现在也依旧知道那个人无论如何对他都会留有余地，那又是为什么黄子韬会不留情面的转身站在自己这边？

怎么想都想不通。

他认识的黄子韬从来不是这么绝情的人。

明明…到现在也不会是。

可为什么偏偏对那个人…难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不恨他。”黄子韬说得平淡，“我不确定我是否真的了解他，那都无所谓。首先，我得先活下来不是吗？”

特别是…有些东西比生命还要重要。

直到黄子韬离开，朴灿烈都是有些恍惚的。他有一瞬间特别想不管不顾的告诉黄子韬，这么多年来自己对他的想念，想告诉他自己不顾多少人的劝阻执意来上海的原因。尽管自己可能只是那位黄少爷人生中一个小小的过客，还是想完成自己关于这场重聚的庆典。

可是，最后没有表情的说着绝情话的黄子韬吓到了他。他知道黄子韬没有理由要对自己说实话，可是他也知道黄子韬答应他的事并不是随便说说。众星捧月在爱里成长的黄子韬不可能接受施舍，即使带着拉拢的态度来看自己，依旧不卑不亢，他没有理由撒谎，或者说自己根本不值得他撒谎。

那么他不依附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金钟仁反而选择这么陌生的自己……原因又是什么？他实在搞不懂。

算了，朴灿烈笑自己最近变得都有些婆妈了。不是老早就想好了嘛，管他过程怎样，最后待在他身边的，能陪他走过一生的是自己，不就得了？这世间无论关于什么争斗都不可能安逸美丽，太过丑恶脏了人眼的事他来经历就够了。反正这么多年来明争暗夺枪林弹雨看得也不少，自己能眼都不眨的走过去，可是那个人…那个连摔破了膝盖都能让一家子人心疼，蜜罐里长大的少爷，怎么能让他看见那些呢？

所以说算了，就期待最后。他要的是结局啊~

金钟仁没碰见黄子韬，可惜的差了不到五分钟。守在门口的小副官刚想说闭门不见客，就直接被忽略，推到了一边。追着进了房间，小副官连忙掏枪对着金钟仁，看向朴灿烈报告，“他…他硬闯进来的。”

朴灿烈眯着眼睛看他们，连起身都没有，从被子里把手伸出来对着小副官挥一挥，“行啦，你出去吧。”

“可是……”

“怎么，你还能在这儿毙了他不成？”朴灿烈觉得有意思，“你说你怎么那么笨？真要杀等他到我这儿我再杀岂不是告诉全天下是我杀了他？学学人家，背后打我一枪连个头都不露，多聪明！”

“……”

“说你呢，听不明白是不是？出去吧，金大人明显是有话要跟我说的。”

小副官只能愤愤的出去了。

金钟仁进屋就知道自己来晚了，然后就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金大人没有话说？”

“我来找黄子韬。”

听了他的话朴灿烈噗嗤一声笑了，“我说你怎么连客套一句都没有？我可是受了伤躺在这里，你闯进来就说找别人？我们怎么说也是老相识。”

“……”

在某一方面，金钟仁对朴灿烈是有亏欠的。无论是不是他的意思，朴灿烈受伤和他脱不了关系。如果不是朴灿烈到上海开始就向自己透露对黄子韬的兴趣，其实他并没有别人想的那样对朴灿烈充满敌意。因为金钟仁从一开始目的就很明确，权势地位，都是回到上海回到那个人身边的筹码，从来不是他想要的。既然没野心，又怎么会捕风捉影处处树敌？

所以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无论从现在的局势还是心里的亏欠出发，他都不好轻易对朴灿烈说些什么。

可是……

“黄子韬为什么来？”

“这个…你不是应该去问他吗？”

“我会的。还有…你没事吧？”

“大概是死不掉了，金大人失望吗？”

“不，我很庆幸。”

“……”朴灿烈有些意外，想要坐起来。

金钟仁阻止他，“别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太多无可奈何，如果处处能随心所欲，很多事我不愿意去在乎。只要你不动我的底线，我更愿意跟你做朋友。”

“是吗？”朴灿烈笑了一声，然后干脆舒服的闭上眼睛，“知道了。我这个伤员实在需要休息，你出去的时候麻烦把门关上……朋友？”

那句“朋友”含着笑意，说得不伦不类。

金钟仁站在酒店门口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各自为了生活奔走，有一瞬间他是有点茫然的，他不清楚自己走的这条路什么时候是个头。为了什么走上来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他不得不继续走下去，仿佛命运似的。他苦笑，其实这样的生活同他当初的想象，又能有几分相同呢？

可惜无论如何那是自己的选择。

颓废什么的几秒钟就够了，收了笑容的金钟仁站直了身子，整理好自己的一身军装，踏上司机给开了车门的汽车的时候，又哪能看得见一丝一毫的软弱无奈？

他还是他，金钟仁！

吴世勋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立马冲到黄子韬那里问个明白，然后他想起吴世闳把家里所有的账册、印章、钥匙、地契、房契……让下人全部堆到他桌子上那个晚上，对他说的话。

吴世闳站在桌子对面，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宠了二十几年的霸王弟弟，仿佛托孤一般，说要把船行和吴家几十年的产业托付给他。

他说，“吴世勋，你首先要知道的是在守住你想要守住的人之前，你最先要守住的就是吴家。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是上海总商会会长吴世闳的弟弟，那么你必须是吴家的公子吴世勋这个身份，才能守住一切。而这个`吴家的公子’可不仅仅是吴公馆的公子，这个`吴家’如果没有特别含义的话，你照样什么都守不住。这个…你明白吧？”

吴世勋太清楚这个含义了，二十几年来因为“吴家”这个含义他在上海滩翻天覆地的胡闹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他所有的无所畏惧几乎都是因为吴家这棵大树给他遮了酷日风雨，没错，他是自大，但是还没狂妄到看不清自己的斤两。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哥哥的话，也更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一条只能向前无法后退，甚至连停步都危险的路。

黄子韬大晚上睡不着觉，裹着一身单衣坐在桌子前摆弄茶果玩~大概因为夜太静了，风摇晃窗子的声音格外清楚，伴着虫鸣竟然也有些静谧的味道，让他不那么浮躁了。可心刚刚静下来，就听到有点奇怪的声音，不同于风声，窗框好像被人一下一下敲打，在夜里响亮得有些吓人。黄子韬撇撇嘴，立马过去打开窗子，可是看见又准备敲窗框的那人时，却有半秒钟的迷茫，然后才冷眼看着想要爬进来的吴世勋，“你不能从门进来吗？”

吴世勋乖乖的收回了腿，整整衣领，从门进去了~

黄子韬顺手给倒了一杯茶，把自己摆弄许久的茶果也推了过去，示意世勋坐，然后安静的看着他。

吴世勋反而有些不自在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的？”

“有什么好惊讶？”黄子韬白了他一眼，“真不知道怎么想的，什么事不能白天来？晚上来就算了都那么喜欢爬窗子啊？跟做贼似的！”

“还谁喜欢爬窗子？”

“……还有谁？还有谁像你这么无聊的？”黄子韬站起来去找衣服披，一边往里屋走一边嘟囔，“什么事啊你，非得大晚上的来，死冷的！”

吴世勋把喝到一半的茶又放了回去，径直的跟着黄子韬进了里屋，直接坐到他床上，抬头看着黄子韬从

柜子里翻衣服。

“你进来干什么？”

“这儿多暖和。”说着把鞋都脱了，扯过黄子韬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哎呀你穿着衣服上什么床？”黄少爷彻底炸毛，把手里刚翻着的一个薄衬棉袄子随手就丢到吴世勋头上。

吴世勋也不恼，把衣服拽下来然后看着他还是嘻嘻的笑，“不是让我脱衣服嘛，还丢给我衣服做什么？那到底是脱还是穿啊？”

“你有病！”黄少爷被他气得都有点想笑了，干脆不再搭理他。

吴世勋则缓缓的收了笑，认真的抬头看着黄子韬，“韬啊，你说…我跟金钟仁讲和怎么样？”

“……”

看到黄子韬脸上露出同自己所料一模一样的诧异表情，吴世勋勾勾嘴角，然后往里挪了挪，示意韬到自己身边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你不是吗？”黄子韬想了想，走过去把刚才找到的棉袄子披上，也缩进被窝里。

“你跟我说说我心里话，你愿不愿意我俩讲和？”

“……”

“你愿意，是吧？”

“我说不清楚，”黄子韬瞧着吴世勋盯着自己的眼神，强烈得让人有些难以招架，他抬起手直接给捂住，“吴世勋你能不能不那样看着我？”

吴世勋也不反抗，就是笑，笑着笑着就没忍住，伸出胳膊把身边的人搂到怀里，然后问，“我能抱抱你吗？”

“我说不行呢？”

“反正我抱了！”

“无赖！”黄子韬骂他，可是却也没挣扎，让他抱着。觉得不舒服然后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给了吴世勋得寸进尺的机会，头轻轻搭在黄子韬的肩膀上。黄子韬能感觉到，世勋好像很累，累到明明一直坚持着在自己面前逞能，却也没力气假装，把脆弱的一面毫不掩饰的展露出来。

“我真的说不清楚，世勋。我隐隐约约能猜想到当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原本不应该变成这样的是不是？”

吴世勋反驳他，“我们的关系注定会这样，改变不了的。除非我们中间有一个不喜欢你。”

“你这样说就是把责任都落在我头上喽？”黄子韬推开他，气呼呼的看着他，“你们喜欢不喜欢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吴世勋被推开，觉得很冷。可是看着自己喜欢的这个人，还是先摸摸他的脸，想让他消气，“嗯，我知道的，跟你没有关系的。可是…可是你就忍心看着我因为喜欢你忍着这么多年然后还是成天自怨自艾？你这个小没良心的。”顺手刮了个鼻子。

“我就是因为不忍心所以才忍着你的，吴世勋……我也心疼你，你知道不知道。”

“嗯。”

“可是你这么突然的告诉我，你和我不一样，你对我好和我对你好，这个好不一样。你让我怎么办？我以为我们是兄弟，我们彼此之间不遮掩不嫌隙，我们的感情是谁都比不了的。兄弟之间…生死与共两肋插刀，没有目的只说情义，可是你……”

“……可是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看着你宠着你惯着你是因为想得到你，是吗？”世勋有些自嘲的笑，“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为了等姑娘长大才道貌岸然其实是成天想着强抢民女的土匪恶霸？”

“你也不用说那么清楚吧？”

“嗯…也就是那个意思吧。”吴世勋叹了口气，“我也知道我这心思不干净，可是怎么办呢？”

“回不去了吗？”

“我觉得不行，”吴世勋眨眨眼睛，“我成天晚上睡觉之前都告诉自己你是我兄弟，然后梦里却在上你

，你说说这是什么兄弟？”

“吴世勋！”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他努力严肃了一下，然后说，“我说要和金钟仁讲和，但是你不许到他那里去！”

“你真的要……”

“很多事情不能随我的意思，不然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妥协的，但是……”

“我知道的。”

这种无可奈何，大抵谁都有这种时候。黄子韬更加心疼吴世勋了，这个从小就没受过任何委屈，小霸王一样的吴世勋，居然有一天也被逼无奈学会了妥协。这样的他，心里一定累极了。

“但是，”吴世勋低低的说，“这只是一时的，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后来世勋又断断续续地说了好多，翻来覆去无非是不让黄子韬做这个不让黄子韬做那个，就像看着自家好偷人的小媳妇一样，最后把黄子韬说急了，踹了他一脚，“赶紧给小爷滚！”

“都快天亮了你让我上哪儿去？在你这儿凑合一晚得了。”

“我嫌弃你。”

“忍忍吧~”

“…忍不了！”

“那也忍忍。”说着就真的开始脱衣服钻被窝不出来了。

黄子韬也实在拿他没法子，等了半天看他没动静，就也背对着他躺下了，闹腾了小半夜真有点累了。刚舒了一口气准备睡觉，背后的人就伸手搂自己的腰。

“吴世勋，你给我老实点！”

“嗯，睡吧~”

“……”

周副官带着金钟仁的命令来请黄子韬，对于看见吴世勋从黄家出来这一点也是存了很大的疑惑的。但也是好好掩饰着打了招呼，对走在他身后，一脸低气压的黄少爷说，“护军使今天要去军队里看看，让我过来等你，让你稍微吃一点，一会儿陪你过去，有个饭局。”

“让我作陪？”黄子韬挑着眉毛看他。

“让你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