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桃儿杏儿站在檐下看着公主兴致奄奄数着米粒进食,摸不着头脑。
“你说,公主是不是吃错药了?”桃儿因问。
“我看啊,公主不是吃错药了,就是着了魔了。”杏儿啧啧摇头。才如此答了,却几步之外的庄嬷嬷欣慰得几近垂泪,双手合十,一句一个“阿弥陀佛”地拜,真似个没心没肺的。
“要不还是给公主找御医看看吧,这么下去饿出病来可如何是好。”
廊道那头素贞走来,听闻如此更是着急,上前问道:“公主生病了?”
素贞已有几日没见到天香了。自那日起,天香便任人也闭门不见,今日听闻梅竹说公主是开了门户的,便也因此赶来了,却一道如此的消息,将她吓得不轻,“得的何病?可是吃了药了?”
“冯小姐,我们公主她……”
“我们公主怕得的是心病。”杏儿呲牙儿道,“冯小姐,明晚可就您大婚之日了,何必来这儿教公主看得不是滋味呢?”
杏儿是心里难受,即便迁怒也直当着面说了,可这当下谁的心里又好受得了呢。桃儿不似杏儿这般性子冲,亦知晓冯素贞的为人如何,便夺过话峰,宽解道:“冯小姐,大婚琐事繁多,待到了时候,我们便和公主一同喝您的喜酒去。”
都这般下了逐客令,素贞若再苦留倒显得不识时务了,便就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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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素贞于今日成婚。也不知四月初九是否算个好日子,这有情人大婚呢,偏偏电闪雷鸣。
快入夜了,从公主府到驸马府的一路仍熙熙攘攘、灯火通明。这公主府的喜布拆下来没等积上灰,这会子又布让了满堂,里里外外一处不落。
本来一个妾室出嫁是不兴这么多讲究的,大不了趁夜里拜个天地、走个花轿就算天大的面子了。但冯素贞不同,是圣上赐婚。一个四品知府的千金,总教人非议是上头的黄袍子为护自家闺女而仗势欺了她,到底有损皇室的体面。适逢天香接了冯素贞进府,万岁便直将这婚事的功苦按在她头上,免得邪火中伤。尽管天香无谓坊间嚼舌,更没那个心思,可耐不住今上这颗慈父的心,勉为其难只好承了情。
傍晚,天香早早到了驸马府侯着。
因天气缘故,今日酒宴只在内堂办了几桌,请的不过是些亲友同僚罢了。而由王公公作为司仪亲持,倒给这婚宴提了份儿了。
眼看着时辰,驸马府的人马将要出发接新人。天香瞧着帘外倾盆大雨,似也天公瞧出了她的悲苦,沉沉便是一声叹息。
来往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鼓乐之声渐近。府邸门口这时点起了爆竹,劈里啪啦的动静震天响。再过了一会子,王公公那刺耳的尖嗓儿朦朦胧胧传到了公主耳边。
“实在是吵!”公主伏在桌上嘟囔,话语间,手上动作一刻不停歇,只一杯一杯将酒灌满,再倾数咽下。
“公主,不然还是少喝一点罢。”
桃儿附和,“对啊,不然明早起来可——”
“‘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在这大好的日子喝,那要等到何时?”
今夜的酒是清苦。天香总觉得自己已是喝得麻木了,可当司仪一声高喊“送入洞房”,还将她又醉了一回。
天香迷迷蒙蒙望去冯素贞的方向,见她正由正堂走出,一身红装娉娉婷婷,搀着回了房去。
“真好看……”她叹道。
“啧啧,李兄这驸马当的可是艳福不浅呐。”一人说。
“谁说不是呢,听说今日迎娶的还是妙州的冯素贞。”另一人说。
“驸马娶妾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之前问你还说无福消受公主恩,这回又羡慕其人家了。”
一众细碎的议论声中,天香沉沉睡去。一晃,桃儿杏儿围上前来,推搡着将她叫醒,“团圆饭差不多要开桌了,公主,不如我们就此回府罢。”
“那哪行,来都来了,”她执意起身,摇摇晃晃撑着桌子定了定,“这会子走了,那我成什么人了,可不成。”
“都醉这模样了,还管他人怎么想的。”杏儿嘟囔。
“这可是冯素贞的婚宴,我都害得人家成了个妾了,可不得管着。”
“怎么还想着这一出!”杏儿气公主这性子,直将别人的事当了自己的,尽让自己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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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天香拂却了嬷嬷教自己坐上座的意思,仍照旧规矩由新郎新娘坐此位,而自己坐素贞旁边。
这时的冯素贞已取了红盖头。天香眯眼瞧着她狄髻满冠,唇红齿白,似个艳阳里的娇花儿,不觉便欲探手去碰。
素贞见天香已是这般乜斜倦眼,痴痴笑着跟个孩童一般,便将她手捉住,问桃杏道:“公主这是醉了么?”
桃儿悄声回道:“岂止是醉了,那简直是烂醉如泥。”
那一头李兆廷祝酒词才落下话音,素贞夺过话锋,“兆廷,我去送一送公主。”才一搭手扶起,天香便一把将她挣脱,躲得老远,嘴里嚷嚷着,“不必,我可以自己走。”
“当真?”
杏儿见素贞又将公主肩膀抓住,忙拉过公主到身旁,同桃儿艰难扶着,也不瞧她,动作欲走,“公主不胜酒力,驸马,我们先带公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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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背影摇摇晃晃的,如同撒泼的孩子。素贞久久凝视,可越是看,便心悸得愈发厉害,惴惴不安,甚个磨人。
她是放心不下她的,却又无已这般个情状下抛下一桌客人及兆廷,去寻一个或许压根也不需要自己的人。
于是酒宴继续。
她知道孰轻孰重,可到底心不由己。
今日这成婚并不如素贞想象当中那么美好愉悦。这时,她甚至已有了些不耐烦,有了些焦虑。说是遭天香的醉酒乱了心绪也好,抑或是对一个“妾”字感到怅然也罢,似乎这一晚都是如此的枯燥。
她想,她这是将十几年的等候通通给浪费了。
李兆廷似也察觉了她的异样,宴席结束而回洞房时,问她:“从刚才就脸色如此难看,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我是担心公主,这几日她心情不佳,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不会的,公主她比天尊贵,用不着咱们操心。”
“可是……”
李兆廷一时急不可耐,听素贞仍左右为他人事操心,不觉捉住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素贞,今日是我们新婚之夜,难道真要将这些琐碎之事浪费了不成?”
他道自己情意绵绵,却看在素贞眼里甚个薄凉,惹得素贞一时怒从中来,“他人?什么他人!”她将手抽出,厉声喝道,“天香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到你嘴里成了个他人?”
李兆廷愣了住,心觉委屈,没等说什么,便听声打的门响传来。
开门所见是府里的嬷嬷,及张牙舞爪的杏儿桃儿二人。嬷嬷连声谢罪之下,直呼拦也拦不住,杏儿蓦地将其推开,一时嘴快道,“冯小姐,公主她不见了!”
“发生了什么?”
“刚才在路上,公主说去上个茅厕,然后就再也没回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