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看见了希望，那就让我看看，你所说的希望到底存不存在吧。”查尔曼公爵说道。

查尔曼看似平静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显露了出来。

“跟我到这边来吧，是时候吃点晚餐了。”

穿过几条走道和几个房间，摩西跟着查尔曼来到另一间屋子。

相对于外面的画室，这里显得要古老了许多，甚至是有些阴森的味道，就像是在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种一只老吸血鬼所居住的古老的城堡一样。餐厅并不是特别大，略显沧桑的壁砖，看得出来，已有些年代久远。屋顶的正中央，悬挂着一顶吊灯，吊灯的托座上面，点燃着十来根蜡烛，这些蜡烛和屋子两边墙壁上的四盏煤油灯，一起照亮了这间屋子，成了这屋子里的光源。昏黄的暖光充满了整个屋子，烘托出一种逼仄的、暖洋洋的气氛，摩西在这里甚至是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屋子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十来米长的桌子，在桌子的两头，各放着一把靠背椅。一个穿着十世纪英国女仆装的侍女立在房间的入口处。

“请坐，摩西先生。”查尔曼公爵坐下来之后，非常有礼貌地示意摩西也坐下。

摩西挪了挪椅子，坐了下来。

正前方摆放的是一份烤牛肉和一份红酒。餐盘的旁边放的有刀叉以及一块白色的方巾。

昏暗的暖光让整间屋子都变得有些朦胧起来。在这个距离下，摩西甚至是不能看清坐在正对面的查尔曼公爵的脸。

“正宗的特级厨师制作的烤牛肉，味道非常不错的，我知道，现今这个世界，想吃到由厨师制作的食物都算得上是奢侈，更不要说是顶级厨师了，我不知道您喜欢吃几成熟的，因此吩咐厨师制作的是七成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可以尝试一下，很难得的。”查尔曼已经开始用刀叉在切割他的牛肉了，但是摩西隐约间可以看见，查尔曼公爵的牛肉上面还有血迹，查尔曼切割牛肉的动作也有些费劲，摩西甚至是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

查尔曼像是察觉到了摩西对自己的食物有些不适应，说道：“我跟您说过的，我喜欢纯粹的东西，生的牛肉才是最接近自然最接近纯粹的食物，我爱它就像是喜爱白色是一个道理，因为它们都是最纯粹的东西。”说着，查尔曼端起了酒杯，细细地抿了一口，闭上眼睛，轻轻摇晃着脑袋，像是完全沉醉于一场美梦中一样。

可是，尽管距离有些远，摩西还是能够分辨得出来，那酒杯里盛放的根本就不是红酒，而是血，非常新鲜的，鲜血。

一瞬间，摩西感觉到胃酸都有些上涌，感觉到一阵的恶心，差点没有忍住将要吐出来。和刚刚见到查尔曼公爵时感觉他还是个温文尔雅的绅士不同，现在摩西对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老头儿只剩下厌恶，他的对于所谓的纯粹近乎于变态的理解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所能接受的范围，摩西只感觉到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本来还尚存的那么一丁点儿对他的希冀和尊敬都已经荡然无存了。但是，摩西还是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即使现在自己面前摆着难得能吃上一回的上等食材，摩西也是所无兴致。

“怎么？这难道不合您的胃口吗？”查尔曼一边品尝着鲜牛肉，一边说道。

摩西对查尔曼一直不愿意进入正题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查尔曼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说道：“有时候，足够的耐性也足以考验一个人，看来你并不适合做一个领导者。”

“好吧，随你怎么说好了，尊敬的查尔曼公爵——”尽管对查尔曼感到由衷的反感，摩西还是压抑住内心的憎恶，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和缓而有礼，“我们还是谈谈关于天网的事情吧。”

“嗯？您说。”查尔曼并没有抬头看向摩西，仍旧自顾自地品尝着牛肉。

“我觉得，政府应该考虑，将事情的真相向它的人民们公布出来，毕竟，我们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摩西特意在“权利”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嗯……真相？你觉得什么是真相？现在人们所知道的，就是真相！”查尔曼仍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只是对摩西的称呼，已经由“您”变成了“你”。

“不！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包括我！一直都被你们蒙在鼓里！”摩西已经有些愤怒了。

查尔曼用方巾擦了擦嘴，看起来对于摩西的愤怒一点也不在意。侍女端过来一盆水，查尔曼又不急不慢地洗了洗手。

查尔曼拄着拐杖，缓缓地走向摩西。

“你以为你知道的就是真相？简直太荒谬了！即使知道了所有的真相那又如何？我们所创造出来的这个世界难道不好吗？是我们结束了战争。是我们消灭了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分歧。是我们使整个世界联合和统一起来。是我们给这个世界带来了真正的和平。难道这不是人们当初所希望的吗？现在你却要站起来反对我们，你有没有真正的替其他人想过？你可以说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但是你无法代表其他人，也许这正是其他人所憧憬的生活呢？我们所创造的这个世界，真真正正的社会主义社会，人类的寿命已经提高到了一百多岁，有那么多的人连门都不用出，他们就能享受到他们所想要享受到的一切，这个世界也不再有犯罪，每个人走在大街上，他们不用再担心匪徒，也不用再担心恐怖袭击，为什么？因为这些根本就不复存在！难道这不是一个完美的世界吗？”查尔曼边走边说。

“这却是建立在牺牲了每个人隐私的前提之下的一个世界，我想，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一丝不挂的站在其他人的面前吧？”摩西还是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愤怒，想要和查尔曼公爵好好的“谈判”。

“只要他们并不知情就好。倘若根本就不知道，即使真的一丝不挂又怎样？”

“可悲的正是人们对此一无所知！”

查尔曼已经走到了摩西的跟前，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说道：“你知道吗，摩西，你应该是知道的，发现这件事的人远远不止你一个，你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个事情的人，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在你之前发现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死掉了——”

“尼奥没有。所以你们害怕他。”摩西打断了查尔曼的话。但是查尔曼装作像是没有听到摩西的话一样，继续说道，“我也一直都搞不懂，为什么这样一个完美的世界，你们还是不满意呢？如果不是我想知道答案的话，你早已经像你的‘先辈’们那样，说不定已经成为了哪一株植物的养分。好了，现在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吧？”查尔曼把脸凑在了摩西的跟前，目光如刃，死死地盯着摩西的眼睛。

“我们要的是自由——不被监视的自由。”摩西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自由？”查尔曼笑出了声，“别说笑了，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自由，以前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你从未有过自由，我也从未有过，自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东西，奢侈到连我也无法享有。你又何时见过没有被限制的自由！？哦，我想起来了，只有远古的野蛮人才有自由。文明即是不自由！”

摩西知道，这“谈判”已经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查尔曼根本就不是可以坐下来谈判的人，自己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同是低贱的平民和高贵的国王，身份和地位本来就有着天差地别，也许，自己在他的眼里，不过只是被豢养的一只宠物，随时可以杀死拿来吃掉，根本不会有丝毫的怜悯。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像处置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将我杀死么？”

“本来是有这种打算，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你刚刚所说的，像那些人一样，平白无故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还有另外一条路就是，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成为掌控这个世界的一员，不仅仅是你，还有你的妻子和孩子，包括你孩子的孩子，世世代代，永享富贵，我会告诉真正的真相，到时候，你会由衷地赞同我的。我说过，我喜欢你这么纯粹的人。”

“如果我说‘不’呢？”摩西坚定地望着查尔曼，盯着他那像针一样尖锐充满寒芒和威慑的眼睛。现在，他已经不再惧怕查尔曼的眼神了。

查尔曼顿了顿，他没有想到，摩西竟会如此迅速而决绝地回绝他，“这可是我对你的恩赐。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你要知道，你不过只是一个警察，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警察，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关心你的死活，你消失了，根本就没有人会在意。你只是一只狗，我们所豢养的一条狗，你不是什么伟大的人，难道还真的妄想成为英雄？”查尔曼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只差最后一点点儿，就将要彻底的发怒。

“对，你说的没错儿，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年以来，我一直在替你们隐瞒着一切！不过，如果历史需要我站出来的话，我会义无反顾！哪怕成不了你口中所说的英雄！”

“螳臂当车，简直是不自量力。摩西，我再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你所说的历史，是不会同情任何弱者的。他只记得强大的人，谁是最后的胜者，它就会记住谁，这是我漫长生命中悟出的真理！”查尔曼此刻的眼睛几乎已经眯成了一条线，但是从缝隙里射出来的这种眼神，要比那种长大了眼睛连眼球都要爆出来的眼神更加有杀伤力。查尔曼在摩西周围来回踱着步，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不过只是一直在强压着自己的怒气，“好吧，你先看看这个，看完了再给我回答。”

突然，在摩西正前方的墙面上，出现了一幅影像。影像里，是自己的家。而画面里，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正被几个警察捆绑着团团围在中央。拉卡沙泣不成声，正嚎啕大哭着，声音嘶哑而无助。丹尼斯则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琼斯正极力安抚着哭泣中的拉卡沙，脸上也是还未干透的泪痕和一副惶恐害怕的表情。听着自己妻子和孩子的声音，摩西摇着头，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内心也已经出离的愤怒了。

那些看着像是君子的人，其实也许并非君子。他们不过只是被条条框框所约束，一旦他们恶起来，会比恶人要更恶。恶人的恶永远都流于表面，而“君子”的恶，却像是从一片漆黑里射出来的暗箭，无可躲避，往往一箭致命。

“现在你再告诉我，你要怎么选！你看看，你住的这地方叫家吗？一百层高楼的最底层，一年到头看不见一次阳光！你再看看，多么可爱的孩子，本来你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你有机会给他们带去更美好的生活，你却竟然回答我说‘不’？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

查尔曼话还没有说完，摩西就拿起了桌子上的刀，一刀从侧面刺进了查尔曼的脖子。绿色的鲜血顿时如同泉涌一般喷薄而出。查尔曼赶紧用手捂住了伤口。而一旁的女仆，也慌张地递过来了白色手帕。

摩西夺门而逃，一路狂奔。

气急败坏的查尔曼捂着伤口，大声地叫道，“给我抓住他！”

摩西跑到了画室，四下里看了一下，大门早就已经关上，想要直接从大门那里出去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幸好大门的两侧还有两扇窗户，虽然距离地面有些高，但还是可以从窗户那里冲出去的。

但与此同时，坐落在画室各个角落里的甲士，眼睛突然变成了红色，然后仿佛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活了过来，纷纷朝摩西冲过来。看起来笨重的甲士，动作上虽然有些迟缓，但是因为步子特别大，速度上面还是要比摩西快多了。

黄金甲士直接抡着手中的长矛，就向摩西刺过来。但是毕竟黄金甲士还是过于笨重，动作实在是太容易被看穿，摩西轻易地就躲过了好几个甲士的长矛。矛尖直接插在地面的大理石砖上，一下子就是一个大窟窿。虽然动作有些慢，但是力道十足，只要不小心被刺中一下，即使不死，也肯定要落下残疾。

摩西不断小心地躲避着甲士的长矛，一边向窗户那边跑过去。

眼看已经离窗户没有多远了，突然就又从两侧跑出来两个甲士，堵在了摩西的面前。两个甲士提起了长矛，对准了摩西的行进路线，只待他靠近，就直接刺过去。

看着前面两个已经瞄准自己的甲士，又看了看后面的追兵，摩西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

两个黄金甲士对准了摩西的胸膛，一矛刺下去。摩西看准时机，直接卧倒，从一个甲士的裆部底下滑了过去。

脱身的摩西，立马站了起来，继续朝前方跑过去，在接近窗户的时候，猛地跳了起来，用身体的侧面去撞击玻璃。

而在摩西身后的那些甲士，纷纷投掷出手中的长矛。

有两柄长矛几乎和摩西同时撞倒玻璃，但只有一个长矛只是擦伤了摩西的脸。

倒在走道一片玻璃残渣里的摩西，才刚刚弓起半个身子，就又有几支长矛从他的头顶飞过，牢牢地插进对面的墙壁里。

容不得片刻的考虑，摩西就顺着原路狂奔起来。走道里的黄金甲士，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纷纷行动起来，而身后，从窗户里翻越出来的甲士，也在摩西的身后追赶。

守在黄金大门门口的威尔弗里德，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