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因着徽宁白日里玩累了些早早入了睡,夏侯箬辗转床榻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这两天她努力不去想景翊送白琓瑗白玉的事,越努力不想偏生又想得多,连带着这四年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想了个遍,始终是心里不舒畅。
夏侯箬翻了一个身,正瞧徽宁安稳睡着,那张小脸却渐渐幻化成白琓瑗的模样,还有阴狠怨毒的眼神。夏侯箬心里堵得慌,披了小袄便起身了,直到外屋,见绿意在房门处正打着小扇守着小炉,上前道:“这么晚了怎还不睡?”
绿意连站起身道:“奴婢瞧茶水快没了,烧一壶先备着。”
夏侯箬疼惜绿意,上前顺势接了她手中的小扇,叹道:“一壶茶罢了,喝不喝有什么打紧!倒是你,得多关怀关怀自己!”
绿意笑道:“小姐不用,莫非小郡主也不用?”
夏侯箬微微一笑,就着绿意的小方凳坐了下来,手腕轻摇,学着绿意的样子扑扇小炉。当年,她也曾为他烧过茶水,也是这样打着小扇,他就坐在她身旁,轻轻地握着她的左手,十指紧扣,她则静静地靠在他的肩头。
如今,这一幕却恍如前尘往事,隔却今生。也许,飞花便是她的前生。
绿意也不拦着,只半蹲在一边瞧着夏侯箬摇扇。这些天她丝毫没听过她提白玉,也不见她对小郡主有半分脸色,反是面上越无恙,心里只怕越是藏着苦。
夏侯箬慢慢地摇着,炭木受了风也生出了许多星点火花,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不一会儿便汇成了火舌都窜了上来,争相舔着壶壁,炭火味也渐渐浓郁起来。
绿意担忧道:“小姐当心些手!”
夏侯箬闻声停了下来,却不言语,只眼瞧红红的火舌仿佛约定好似的,一齐退了回去,轻一摇扇,又扑腾了上来。绿意见状,忙蹲近了些,正想再提醒几句,只听夏侯箬缓缓道:“我不想去想,她们非逼着我想,待我真想了,她们又不让我想。我便像这火苗,半分由不得自己!”
绿意试问道:“小姐是为了小郡主的事?”
“嘘——”夏侯箬小声止住,她隐隐听见了茶汤煮沸翻滚声,便向着火炉又凑近了几分,一尾鸦黑色发丝也随动弯然而下,良久,方向绿意道:“水开了!”
绿意好些日子没见夏侯箬这副模样,不免心疼,边替她拢发边道:“小姐要是不想养小郡主,奴婢替您去说!”
夏侯箬偏头道:“说了又能改变什么?她已然恨我,只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绿意打听过傍晚发生的事,只为夏侯箬叫屈,愤愤道:“这王爷也真是的,也不替您说句话!”
夏侯箬笑道:“傻绿意啊!即便始作俑者是她,他也不会替我辩白一句,她可是他心爱之人啊!”仿佛是被自己的话给笑着了,她又连着干笑了好几声,旋即额头轻轻地抵着膝盖,双肩颤然耸动。
绿意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夏侯箬抬起头,却是泪眼婆娑模样,急忙抽帕去替她揩泪。
夏侯箬反抓着了绿意胳膊,恸声道:“那白玉分明是他当年亲手送到我手上,怎么会变成是他送予她的!你告诉我,怎么会变成他二人的定情物啊!”
绿意错愕,小声暗道:“那玉不是在小姐去燕州前便丢了吗?难不成王爷有两截?”
夏侯箬耳尖听去,紧盯绿意道:“去燕州前便丢了?”
绿意点头,坦白道:“那年您与三爷上了一趟泰山回来就眼盲了,回府后更是交待奴婢们将与王爷有关的东西统统收起来,不许任何人再提他。奴婢记得王爷大婚那夜,您失魂落魄地回来,吵着要那白玉,奴婢去拿时就发现不见了!”
夏侯箬玉指一紧,狠抓着绿意,厉声道:“你胡说,我每天每夜都揣它在手心里,怎么是丢了!”
绿意垂泪道:“奴婢不敢欺瞒小姐!那是老爷为了安您的心,请工匠赶制的一截啊!”
如此说来,终归是景翊送给白琓瑗的,是吗?而她夏侯箬怀抱的所有,不过是种种虚像!替身,究竟谁才是谁的替身!
夏侯箬眸光一失,已然呆滞,而后似哭似笑道:“假的?都是假的!”说着便起身扣了门搭快步跑出了屋子。
绿意生怕她出事,连紧跟了出去,寻了一会儿方发觉夏侯箬在木林丛中,扶着树站着,正定定地瞧着一处,披着小袄散着黑发,皎洁的月光透了树叶扑在她的脸上,分显莹白,一双垂泪的眸子透了光更是如盈盈柔波,教人心疼。
绿意踟蹰不知所措,却听夏侯箬笑着道:“那年在云秀宫,我也是这样站着,等着他回宫便来找我。我还生怕他看不见,每回都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望着敞开的宫门,可他一次也没有来过。直到有一天,三哥问我‘他知道你的身份吗’,我才想起我还从未告诉过他我是谁呢!我欢喜地跑去德贵妃娘娘宫里找他,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夏侯箬睁大了眸子,回望了一眼绿意,顾自又道:“他和她抱在一起,就在永安宫大门那里,他背向着我,而我清晰地看见了白琓瑗的脸,她对着我笑!”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她和我真像啊!”夏侯箬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脸,很快又改口道:“不对,应该是我真像她!”
绿意忍不住道:“小姐怎么不去问问呢?”
夏侯箬眸光瞬间暗了下去,自语道:“对啊,我怎么不去问问呢?”忽地想起什么,又苦笑道:“那时我就想冲上去问问他啊!可我不敢,我怕他亲口说出他爱的人是她,我怕他说我不过是她的替身,我怕他说我与他的一切不过是他逢场作戏!我胆小,怯懦,我只敢站在永安宫门前,在一旁偷偷看着他们,就像现在这样!”
绿意从未听夏侯箬说过这些事,一想她将这些委屈藏了这么些年更是心似刀绞,悲痛不已,痛哭道:“这些您可以说给奴婢听啊!”
夏侯箬哽声道:“我不希望你们为我担心,我也以为我可以忘记。可到如今我才发现,我忘不掉,忘不掉他,忘不掉与他的过往!这些天,我努力不去想,可偏不想偏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