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朔四十五年九月,太子景睿失德被废,其党羽被景宣帝连根拔起,景翊重伤,景宣帝令其未痊愈前不许踏足朝堂。
朝中两极分化,一端为国相长孙寒极力拥戴的景煜,另一端则是太尉苏致泊所拥的景瑱,两党明看相安无事,暗则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光是兵部尚书一职便相争多日,久持之下,景宣帝一道圣旨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贺洐走马上任。兵部几大争位热门均在圣旨前败下阵来,无人打探得到贺洐是何来历,只知他年纪轻轻行事却有魄力,独来独往。他上任后看似态度中立,但有心人都看得出来他时时处处偏帮景瑱。
朝中自然是有人对这个关系户颇有异议,屡屡上奏,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贺洐依然大摇大摆出现在朝堂之上,统率千军万马。
景宣帝心思清明,太子落马后,便只有景瑱和景煜能担当大任,景瑱稳重,景煜仁德。他虽早有定夺,却还想再考量一番,毕竟为人君者面对的是千千万万黎民百姓,他得对大黎子民负责,给他们选一个明君。
景煜有长孙寒撑腰,那景瑱必须有一个能在朝堂上能说得上话的人相应,苏致泊位低长孙寒又年事已高,朝中见风使舵的人并不买老太尉的账。景宣帝本属意夏侯清,奈何夏侯清毅然辞官。好在夏侯清给他留了一个贺洐,不然他就挖裴正去填兵部的坑了。
不知这一番势均力敌的较量之下,谁能胜出?
“这些老匹夫!咳咳——”景宣帝捂着胸口咳嗽连连,手中的奏折啪一声落在几案上,又是一则请求罢免兵部尚书的折子!
伺候在一旁的梁卫急忙奉上汤药,“陛下,龙体要紧啊!”
景宣帝就他的手饮下药,自景睿被废后,他的身体便不如以前健朗,甚至多站一会儿就头晕目眩,御医日日来瞧都瞧不出名堂。这些日子,汤汤水水喝了不少,始终见不得好,反倒是愈见加重,四肢无力,连心肺也终日闷痛。
梁卫道:“要不老奴去请些江湖郎中来,兴许有偏法子!”
景宣帝难得玩笑道:“老东西,你是要把朕死马当活马医呀!”
梁卫讪笑道:“老奴不敢!”
梁卫接着翻开下一本奏折,景宣帝看了看,想起一事,忽地抬眼道:“上回那盒子,你确定是亲手交到心丫头手中?”
“老奴看着王妃收下的,王妃聪慧定能明白您的意思!”梁卫十分肯定,他虽不知晓那串福豆银链有何玄机,却也猜到重要之极,如此交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他微微不安,“您就不担心——”
景宣帝笑着摇摇头,“夏侯清的闺女,朕信得过!”
当日他让梁卫问的那句话,他料得到夏侯箬的回答。身为父亲,他自然是希望儿媳能全心向着自己的儿子,所以她那句“没有我希不希望,只有他想不想”甚合他的心意。至于福豆银链中的秘密,希望是他多此一举了!
景宣帝提笔欲在奏折上写下朱批,五指骨合处却似脱节般乏力,他使不上任何力。梁卫见势上前,稳着他的手一笔笔写好,替他合上奏折,翻开下一本。
这本是景翊呈上的折子,梁卫粗粗一扫,已是汗涔涔,眼角微打量景宣帝,面色微微有变。
景翊竟然要休妻!
梁卫试问道:“老奴去请七爷?”
“改日吧!朕乏了!”景宣帝微露疲意,借着梁卫的力起身,向寝殿蹒跚而去。
那道未批的折子置在几案上,风吹来,翻过一页,底页墨痕点点,似是被水晕开。
冬日萧索,寒风飒飒,草木万物似被抽了灵魂般毫无生机,做着最后的挣扎,风吹云动,枯草折残花落。绿意扫着庭院中的落叶,一片一片扫拢,堆成一小撮,一阵风的突袭,让它们又四下飞去。她又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扫了散,散了扫。
她抬眸望了望竹桥上垂钓的男子,周身一股寒气,却不减他的丰神俊秀,甩竿潇洒,收竿自如。钓起一条,放入水中,再钓起一条,放入水中。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这几个月,她就没怎么见景翊笑过,有时他和景瑱站在一起,给人感觉比景瑱还冷。她知道是因为小姐,她从金陵回来后便没见过小姐,景翊只说小姐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她不信,匆匆赶去夏侯府,已是人去楼空。过几日再去,府邸已换新主人。
景翊似乎知晓她在看他,偏头回望,绿意不敢与他直视,急急低头,景翊死水般的眸潭荡起一圈小波纹。仿佛站在树下扫叶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夏侯箬,他无声念着夏侯箬的乳名,念心,便是他此刻的心心念念吗?
平静的湖面映出他熟悉的脸庞,他深深凝视,下一瞬,一物什被扔进湖中,激起无数层涟漪,倩影登时不在。
“大胆!”景翊怒然转首,见来人,怒意倏然不复,淡淡道:“二哥!”
景瑱拾步上前,道:“你不看看我扔的是什么?”
景翊定睛一看,湖中飘着的正是他昨日上的那道奏折,他不甘心地用鱼竿拨开,红艳朱批在白纸黑字上分外显眼,父皇准了他的愿,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痛!
景瑱接他手中竿,随意靠着竹桥扶栏,漫不经心道:“既然这般难受,为何要狠心放手?”
景翊的一颗心随着奏折沉沉浮浮,浮上后又漫无目的向湖心漂去,寻不着边的空寂教他胸腔内空空落落,“不放手心更痛!”
景瑱对情情爱爱向来不上心,体会不出景翊的心酸。对他而言,女人分两种,一种像苏雅柔,相濡以沫扶持到老,不一定要深爱;另一种像宋莯笙,权势牵绊,上身不上心。总之,他不相信为爱伤心为爱疯狂的鬼话。
景瑱揶揄道:“你知道要放手,为何不在九月夏侯箬离开奉京时请旨休妻?都过去三个月了,你才旧事重提?你唬谁呢?”
景翊反勾唇笑了笑,苦涩道:“所以说,世事难料!”
这时,湖面略起波纹,鱼线微微抖动,景瑱静观其变,任它抖去,“方才贺洐传来消息,蒙古即将政变,老蒙古王怕是不行了,底下几个儿子蠢蠢欲动。如果是赫连仓津上位,对我们来说是如虎添翼!”
景翊道:“真要上位,恐怕也是他父亲赫连里达!”
“赫连里达不足为惧,况且他也无心于此!”景瑱笑道:“再者,有屏玉城的黑麒麟和玉玲珑率大军压在蒙古边境,主动权已不在他们手里!”
确实,内乱之中最怕的便是外敌入侵,更何况是百战百胜的屏玉大军,还有运筹帷幄的顾忻延夫妻!
景翊对仓津印象不错,从他手中接过景瑜的手时再三承诺会护她一生,那样一个男人不像是有野心之人。景翊半信半疑道:“仓津有那个心思?”
景瑱摆首,“在蒙古赫连仓津出了名的仁厚,让他与叔伯兄弟相争比登天还难。但如果有一天蒙古皇族再无人挑起大梁,我相信他会第一个站出来!”